经典重庆

　　翻开一本相册，南京大屠杀期间堆积如麻的死难者尸体照片被炫耀性地贴在首页；

　　再翻开一本相册，照片中大量中国姑娘表情惊惧，不敢直视侵略者的镜头……

　　最近，90后中国小伙、某门户网站历史编辑邹德怀对类似的侵华日军相册，历经曲折，从日本高价购得了20余本（详见本报2015年7月17日报道《中国90后男孩收集数千张侵华日军老相片》）。

　　日前，邹德怀向本报记者透露，自己已经完成了对几个重要相册的考证工作，并有重要发现。

　　尽管相片早已发黄发脆，却瞬间能把人带回70多年前。累累罪行，如在昨天。“在战争结束半个多世纪以后，日本右翼仍在否认历史时，这些相册就是最强有力的答复，铁证如山。”

　　罕见的日军“波字8604细菌部队”相册重见天日

　　臭名昭著的侵华日军细菌实验及作战部队的罪行在中国各地留有痕迹。由于其运行的高度保密、证据几被销毁，人们对其知之甚少。如，在广东进行惨无人道活体试验的日军731部队分支——“波字第8604部队”，就是其中之一。直到1993年，有一名叫做丸山茂的原“波字第8604部队”士兵因良心不安，对媒体揭露了该部队的存在及暴行，世人才首次知道了这支“魔鬼部队”。但相关实物证据，仍很匮乏。

　　几个月前，邹德怀托朋友从日本旧货店购得了一本墨绿色的相册，而相册的原主人，正是“波字第8604部队”的一名军医。相册中，一张合影大照片格外引人注目，照片中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田中严部队本部”。邹德怀说：“这张照片直接证明了波字8604部队的存在。”

　　田中严是谁？据学苑出版社《恶魔的饱食——日本731细菌战部队揭秘》一书中考证，田中严是波字8604部队的首任长官。波字8604部队的前身是创建于昭和13(1938)年9月7日的第21野战防疫部，约150人，组建于大阪，打着为中国人防疫、救护等和平旗号，进行细菌试验和秘密屠杀。

　　“时至今日，史学界仍然不知田中严的真实面貌。这张照片中坐在最中间的人就是他。”邹德怀说。

　　这本相册中，几乎每张照片背面都被盖上了“广州****宪兵分队检阅”的紫色印章，证明该照片已通过审查。邹德怀解释道：“因为日本战时对罪证照片的审查极为严格，直接涉及活体试验的照片都不能过审、外流，所以在这本相册中看不到血腥的照片。”但相册中，仍然有大量关于8604部队集合、行军，以及相册主人身穿白大褂等照片。

　　由于日本国内一些右翼势力至今仍否认8604部队的存在，邹德怀发现的这本相册，可谓意义重大。

　　相册中出现了一些广州六榕寺的画面，而那里正是8604部队残害百姓的“南石头难民收容所”所在地。邹德怀翻阅了大量资料，感到不寒而栗，因为这个难民营“堪比奥斯威辛集中营”。

　　一些亲历者的回忆，让8604部队的兽行逐渐浮出水面，国内也陆续出版了相关专著。华南理工大学谭元亨教授在其著作《日军细菌战：黑色波字“8604”——来自东方奥斯威辛的追诉》中这样写道：“10多万粤港难民就是在这个地方（南石头难民收容所）人间蒸发的，我们没有理由遗忘这段历史！”

　　广东省社科院研究员沙东迅在著作《揭开“8604”之谜——侵华日军在粤秘密进行细菌战大曝光》中，引述忏悔的8605部队老兵井上睦雄的话说：“那是活体，心脏仍在跳动......把血管拉出来在显微镜下观看，只见红血球和白血球都聚拢成簇，心脏跳动时它们就滚动。”

　　在当时的南石头难民营里流传着一首打油诗:“笼中鸟，难飞高，不食味粥肚又饥，(食了味粥)肚必疴无药止。”日军将恐怖的沙门氏菌混在救命粥里，使难民急性食物中毒，这种细菌发病快且难以医治。中毒的难民，有的被用于试验，有的被抛入化骨池，也有的被转移到其他地区，作为“菌种”扩散病毒。

　　邹德怀告诉记者，他会继续关注和搜索关于8604部队的照片资料，揭露日本细菌部队的罪恶，告慰含恨惨死的同胞。“有时候，一些未经过审查的照片，也就是日语中所说的 ‘不许可’照片，仍然可能流传民间。我相信更多的证据终将被世人发现。”

　　一张张盖着“不许可”字样的照片

　　前段时间，邹德怀就从日本淘到一本内含大量“不许可”照片的相册。

　　这些“不许可”照片，都是侵华战争时期，由日本的从军军记者所拍摄的。邹德怀说：“日本军方为了控制战时舆论，所以严格把控着新闻审查制度，由陆军省、海军省和情报局以极其严苛的标准对照片进行审查。除了涉及军事情报等机密信息之外，反映日军侵华时期烧杀抢掠，被认为有损日军 ‘形象’的，会引起士兵厌战情绪的照片，均会被盖上了’不许可’印章，严禁对外发表。”

　　尽管如此，仍有新闻机构，如位于日本大阪的一家新闻社，不愿屈从于军方胁迫，将照片和底片偷偷转移并贮藏。1998年，它出版了不许可照片图集，使这些几经磨难的珍贵史料最终重见天日，也为历史留下了日军累累暴行的铁证。

　　邹德怀拿到手的这本相册，其照片与该新闻社公布的一批照片角度颇为相似。而且，是对底版资料的整页翻拍。根据相册中照片的磨损程度和相关特征，邹德怀判断这本相册是在二战时期，相册主人通过特殊渠道在该新闻社翻拍得来的。邹德怀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那个年代，这种照片属于应被销毁和禁止传播的稀罕物，能搞到这种照片实属不易，于是相册主人将其贴在相册中留存。”

　　相册中，一张照片显示，徐州会战期间，日军士兵正在处决俘虏的中国士兵，用****慢慢扎进中国士兵的心脏位置。邹德怀说：“虐杀战俘的罪行是违反国际法的，所以日本军方将其列为不许可照片禁止传播。”

　　这本相册中，还有一张更为恐怖的照片——一场开颅手术后，一个脑组织正被取出。但该照片旁没有任何注解。邹德怀根据相册主人的收藏爱好推测：“相册中，相册主人基本只收集两种照片，一种是自己的家庭照和工作合影，还有一种就是日军在中国、韩国的行军与暴行照片。我认为，这很可能是日军进行人体试验的照片，被相册主人通过某种方式拿到。”

　　每次翻开相册，看到这一张张血腥恐怖的照片，邹德怀都瞬间感到一种“脊背发凉的现场感”。对于这样黑暗的历史，如果加害者不能反思，又何谈对未来的拥抱？

　　日本随军记者镜头下的淞沪会战和南京大屠杀

　　接触了许多侵华日军相册之后，邹德怀把这些相册主人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被迫卷入战争的日本人，他们原本向往平静生活，但是在日本****进行“大东亚战争”的无情机器下，迫不得已被征入伍。这一类人的相册里，多会把亲人的照片置于首页，所拍照片内容以同行的战友合照及中国风景为主。

　　另一类人则属于军国主义的拥护者，甚至是狂热分子。他们会把军队最高长官的照片放在首页，或是将上级的题词、合影置于前列，相册中大部分是攻城掠地和耀武扬威的军装照片，更有甚者喜欢衣衫不整地搂着中国女子对着镜头得意狞笑，那种侵略者的嘴脸显露无疑。

　　不久前，邹德怀拿到手的一本侵华日军随军记者相册，其首页中贴着的，竟然是血腥残杀中国人的照片。“这是一种更露骨的炫耀。”邹德怀说。相册主人把相册上自己的名字抹去了，只能依稀辨认出“奥田”二字，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他的姓氏。

　　这本相册共有121张照片，根据邹德怀考证，相册主人至少拍摄过南京攻城战、淞沪会战和湖州攻城战等战役，其足迹至少涉及过杭州、凤台、苏州、蚌埠、南京、芜湖、镇江、滁州、正阳关（今安徽寿县）、安庆、宿县、上海等地，从战争前线、战俘、屠杀平民、人文风光等角度，全面记录了战争的残酷。

　　相册首页就惨不忍睹。一张照片中，一位南京大屠杀死难者身首异处，从脖子被切断处伤口整齐，“很可能是被****一类的锐利凶器斩首”。邹德怀注意到，死者所穿绝非军服，其裤子是“缅裆裤”。邹德怀对记者说：“这种裤子裤腰特别肥，扎腰带的时候要把裤腰缅起来，故因此得名。这当年是中国老百姓最常用的裤子。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就是手无寸铁的普通平民。”

　　相册中，有两张并排放置的照片，左图是“被俘获的中国正规军士兵”，右图则注明为“敌人遗弃的尸体惨状”。即指中国军人留下的战友尸体。但邹德怀根据仔细观察，发现了蹊跷。“右图这些尸体并不像是中国军人留下的战友尸体。如果放大查看，能看到中间上数第二具尸体所穿的鞋子是平民用的布鞋。所以，图中受害者们应该是被日军杀死的，而配图的注释是在颠倒黑白。”

　　该日军随军记者的镜头也拍摄了淞沪会战及攻打南京期间，大量弹痕累累的建筑、废墟。相册主人有时还会加上注释，认为“由于敌军的抵抗，才造成如此惨状”。

　　尤其让邹德怀感到心痛的，是这个鬼子镜头下的中国弱女子们。一张拍摄于南京城沦陷后的照片中，三个中国姑娘下意识地抓住彼此的肩膀，在邹德怀看来，“虽然她们勉强做出微笑的样子，但还是透着恐惧和惊魂未定的神情”。众所周知，南京沦陷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惨遭凌辱。

　　“虽然这本相册里没有不堪入目的侮辱镜头，但是在那个年代，沦陷区的中国人只能任人鱼肉，迫不得已接受日本军人合影和摆拍的无理要求。”

　　至苏州、杭州沦陷，这名日本随军记者的相册中，“中国姑娘”的照片更多了。但无一例外的，女子们的表情都不自然。

　　有时，相册主人还会和占领城市内的反日标语合影。在邹德怀看来，这也是出于“征服者的炫耀心态”。

　　翻阅一张张照片，邹德怀感慨，对于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言，这些只是沧海一粟，“还有大量的史料证据没有被发掘”。

　　邹德怀认为，比照片更令人警醒的，是中国史学界公认的一组数据：

　　在整个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含国共两党）军队共进行大规模和较大规模会战22次，重要战役200余次，大小战斗近20万次，总计歼灭日军150余万、伪军118万；

　　抗战胜利后，中国抗战赔偿委员会作出的《中国责令日本赔偿损失之说贴》指出，自1937年7月7日起至战争结束，中国军队伤亡331万多人，人民伤亡842万多人，其他因逃避战火，流离颠沛，冻饿疾病而死伤者更不可胜计。直接财产损失313亿美元，间接财产损失204亿美元，此数尚不包括东北、台湾、海外华侨所受损失及41.6亿美元的军费损失和1000多万军民伤亡损害。此外，七七事变以前中国的损失未予计算；****敌后抗日所受损失也不在内。经过中国历史学家多年研究考证、计算得出，在抗日战争中，中国军民伤亡共3500多万人，中国损失财产及战争消耗达5600余亿美元。

　　这样一笔历史账、血泪账，没有日本****的彻底反省，将是无法逾越的。邹德怀喜欢美国著名记者悉德尼·尚伯格的一句话：“战争中的人，即便存活下来，也是不完整的”；而经历战争却不正视战争的民族，那便不仅仅是 “不完整”，而是病态和可怕的了。邹德怀希望，自己正不懈收集中的日军侵华相册，能够为更多人、乃至世界所知，“永远警醒后世”。

　　邹德怀说：“这个世界已有太多悲剧，愿战争远离人间。”